一切为了选举的公平 —— 日本《公职选举法》的启示

抵押菠萝兔

（日本参议院；图片来源于网络）
笔者接连打了两次有关日本医院的八卦，干脆就着这个劲头再继续打一次日本医院的八卦。这次的八卦医院和笔者有过交往——就是那家为笔者做第一次心血管微创手术的“德州会病院”。
大家都知道日本用汉字，在日本“医院”“病院”这两个名称都看得到，那是不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呢？也不是，这两个词怎么用在法律上是有明确规定，20张病床以上才能叫“病院”，19张就只能叫“医院”了，就是说“病院”比“医院”要大。
这家德州会病院既然叫病院，想必不是一个小医院了。它确实不是很小，是一个名为“德州会”的医疗法人下面的医院，“德州会”是日本最大的医疗集团，日本全国属于德州会伞下的各种医疗机构有280家以上，据说德州会就是在全世界的医疗集团里也能排上第三位。
前几年民主党首相鸠山由纪夫在台上时想让冲绳普天间美军基地的陆战队撤出冲绳，但后来发现那口号无法兑现，到最后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好以一国首相之尊去拜见过一个已经患瘫痪病退休了的自民党前众议员德田虎雄，想请德田虎雄帮忙说和让普天间的美军陆战队撤到鹿儿岛县的德之岛去，这个德田虎雄就是这个德州会的老板。
德州会的全称是“冲绳德州会”，根子在冲绳。可能是冲绳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更深一些的缘故，这个医院到处都贴着的座右铭也很有点中国风味：“小医治病，中医治人，大医治国，德州会治天下”，看上去颇有点范仲淹的“不为良相，愿为良医”的味道。但比起意图隐世的范仲淹来要积极多了，很有点正能量，这位德田虎雄可是真的有点想治天下的，只要看他从开第一家医院到发展成为这么大的医疗法人就只花了40年就知道此人的能耐了，举一个例子，日本都是医药分离的，医院不经营药房，但这个德州会医院里就有自己经营的药房，具体原因不清楚，但所有人都知道德州会医院是个邪头，经营方法很标新立异，和正统的“日本医师会”的关系很不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德州会甚至都不是日本医师会的成员。
但是从2002年开始，德田虎雄患了一种叫做“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ALS）”的难病而瘫痪了，2005年宣布从政界隐退，想当首相的梦是再也不能实现了，他把实现这个梦的重担托付给了他的儿子德田毅。
可是一般说来能圆父亲的梦的儿子不多，这位德田毅连医科大学都没考上，没有医生执照，既然德田毅接不了他父亲的班，也就只能去搞政治了，于是从2005年开始接下了他父亲的地盘，现在是自民党的众议员。
德田毅学不成医，搞政治也是丑闻不断，先是和未成年少女交涉的丑闻，后来又是政治资金方面的问题，反正到后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丑闻好像也都被搞定了，但这次又被警察查抄了一下，嫌疑是违反了《公职选举法》，在选举中作了弊，如果这次罪名给坐实了，这个“众议院议员”的宝座也就要没有了，还很可能要去蹲笆篱子。
据警方说，德田毅在去年底的众议院选举中动员了大量的德州会所属医疗机构的人员去为他当啦啦队，这些人都是以从本单位请事假的方式去的，问题是请事假要扣工资，但是德州会以奖金的形式补偿了这些人的损失，而这就犯了法。
本文开始所说“和医院有关”也就是有这么一点关，下面来看看为什么德田毅犯了法。
德田毅的行为和通常人们印象中的贿选、弄假票等“选举作弊”的行为似乎有点不一样，为什么这样也犯法呢？实际上这次德田毅的所谓“选举舞弊”就是这个“补偿了来帮忙的人的损失”。
“选举舞弊”其实很有意思，并不是所有的选举都伴随着舞弊，比如现在的北韩，过去的伊拉克都有“选举”，但肯定不会有什么选举舞弊这么一说，人家不需要舞弊，该谁上选不选的都要上，需要舞弊的是那些不知道最后谁才能上的选举，也就是说只有民主选举才会有“选举舞弊”这件事。
但是民主和舞弊又是水火不相容的，所以民主选举就始终伴随着一个如何防止选举舞弊的问题。在日本所谓“选举作弊”也就是指《公职选举法》以及实施细则里所禁止的那些行为，比如这次德田毅的行为。
这个法律的规定是非常细致的，比如候选人访问需选民必须在选民的屋子外面说话，不能进到人家家里去，这是因为在屋子外面是公开的，做些什么大家都看得到，而一进门别人看不到，在干些什么就无法监督了，万一发生了金钱授受行为呢？笔者一次就政界再编的话题采访过曾经担任过众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的本选区议员土肥隆一，地点是在一家咖啡屋。土肥议员对笔者解释说，本来可以在酒馆里聊，但因为是一个选区的人，所以喝了酒就违法，而在非选举期间请选民喝一杯咖啡则是法律认可的行动。
日本的《公职选举法》里规定了帮忙竞选的人里除了宣传车里读竞选口号的小姐，哑语翻译，司机和从事选举的事务性工作的人员之外都不能领取金钱报酬，而这些可以领取金钱报酬的人数和工资额度都有明文规定。比如帮忙贴标语的人可以给报酬，因为这算“从事选举事务工作”，但是这个人如果喊了一句帮忙口号的话就算违法了，因为他喊口号就算“从事了选举”而不是仅仅是在“从事选举事务工作”了。
这么一来德田毅的行为就违反了选举法：他以奖金的方式迂回付给了帮他竞选的那些人金钱报酬。
但为什么法律要这么规定呢？粗看来这种规定似乎是没有道理的：前来帮忙的人付出了劳动呀，为什么就不能得到金钱回报呢？德田毅付出这些钱并不是为了买选票，因为这些来帮忙的人并不是这个选区的选民，他们不影响选举结果啊。
这是因为现代民主选举的根本管理问题就在于要极力控制金钱的使用。
一般在说到普选的时候，不少人有一种误解，以为所谓一人一票的“普选”就是拿钞票砸选票，谁钱多谁当选，对有钱人有利，有些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的人更是有意把普选描述成一场用钱买票的游戏，其实那不是事实。民主选举的目的是要保证不但有钱人能当选，普通人也能当选。
就拿日本来说，被叫做“政治家”的那些民选的各级议员以及地方长官们里面有有钱人，甚至有些很有钱的人，特别是老自民党，确实聚集了不少有钱人，像麻生太郎、鸠山由纪夫、田中真纪子、冈田克也（后三个名字虽然现在不是自民党，但当初都是自民党出来的）等等。但是也有不少没多少钱的普通人，特别是在民主党等在野党内这些普通人就更多了，像菅直人，野田佳彦就没有什么钱，但他们也能当选，甚至还能当上首相。
在刚开始普选的时候确实有过花钱砸选票的情形，但即使是这种方式从历史的角度说来也曾经是一种进步，那时候的钱都在新兴的资产阶级手里，他们用钞票砸出来了选票从而开始执掌国家权力，这比起国家权力掌握在那些不劳而获的封建领主和贵族手里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当然并不是说就永远要躺在这个进步上，社会是要不断进步的，当封建领主封建贵族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拿钱砸选票就成为了一种不公正的行为，成为了所有民主国家都反对的行为。
虽然“民主”和“自由”是一对老是放在一起说的词，但民主选举并不是“自由的”选举，如果选举真的没有任何拘束完全放任自流的话，到最后还确实肯定是谁最有钱谁的胜算最大，但这可不是民主所追求的，因此民主选举其实是在许许多多，甚至是数不清的规矩中进行的，目的就是要淡化金钱在选举中的地位。
当然应该相信选民的判断力，金钱在选举中并不是唯一有效的手段，像在东京地铁进行沙林毒气恐怖袭击的奥姆真理教就曾经凭借金钱后盾几次试图参选众参议院，但都失败了，没有获得到一个议席，理由很简单，没有人会把票投给一个明显的邪教团体。但是在其他的场合下就无法保证选民肯定会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所以最好的方法除了加强监督之外，还是从根本上就控制选举中的金钱使用，使得没有那么多钱的参选者也能在同等条件下和有钱人一起竞争。
实际上，这些规矩的精髓就是“不准多花钱”，日本的各类竞选费用是有直接规定的，比如众议院议员的选举，参加小选举区选举的人所使用的选举费用根据这个公式计算：该选区的选民人数×15日元+1910万日元，整个选举的费用不能超过这个数目，否则违法，你有钱也没有用，其他的各种选举也都有自己的计算公式，各级选举委员会和警察都会很认真地查账，要知道他们可就是靠找出选举舞弊案来吃饭的。
“帮助竞选的人除了极少部分事务人员之外都应该是志愿者”这条法律也是出于这个考虑的结果，如果可以毫无限制地使用花钱雇佣的啦啦队的话，那钱多的一方肯定有利，而这是违反民主选举原则的，所以才有助选人员除了领取交通费用以及便当之外不能领取任何金钱报酬的规定，反过来说，如果在本选区内连动员志愿者都无法胜过竞选对手的的话，还有什么资格说能得到本选区最多选民的支持呢？
在这样的限制之下，大家才能公平竞争，以各自的竞选纲领来争取选民的选票。
顺便再说一件事，笔者注意到起码在最近的两次日本参议院和众议院选举时，国内媒体都发了“日本警方打击选举舞弊”的消息，严格地说起来那些消息是误发，起码是翻译错误。日本警方是不会在选举尚未结束之前打击选举舞弊的。在选举正式举行之前或者选举中警方打击的是破坏选举的现行犯，比如撕毁选举广告，破坏选举场地设备什么的，对于像上述德田毅的行为警方只会静观，不会采取任何阻止行动？
为什么只能旁观而不能阻止呢？
这也是从“公平”的角度考虑而采取的方法，因为警方在选举之前或者选举中以“选举舞弊”的罪名直接对参加选举的人采取行动的话，就会给选民一种“此人涉嫌犯罪”的印象从而影响选举的结果，但此时实际上是无法判定这人是否违法的，无罪之人就有可能因为被警察采取了行动而落选，在更加极端的场合下甚至都不能排除警察会出于某种目的而有意对不喜欢的人采取行动的可能性，所以在选举之前选举中警察是不能因为“选举舞弊”而对谁采取行动的，警察只能等到选举结束之后才能采取行动，因为此时选举结果已经确定下来，不会因为警察的行动而发生改变的。
这样，即使有人依靠选举作弊的手法而当选也会因为在选举结束之后因为警方所采取的行动而失去所得到的议员议席，没有作弊的竞选人会按照原来的顺序晋级，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是符合“公平”原则的。
有关选举的法律的法理就是“公平”这两个字，国内媒体误发这些消息的原因是没有理解这个法理，也就是选举中如何才能最大限度体现公平的问题。
（责任编辑：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