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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弹与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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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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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4 14:24: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那天伟健夫妇和励明夫妇来我们家听音乐,却为日本侵略的事情吵了一架。
当时试高音的是《四季》里的《冬雨》,帕尔曼的提琴把壁炉边温暖的时刻描绘得跟天堂一样。试中音的是《鳟鱼》,奥格的歌声圆润、活泼,充满欢乐。试低音和力度的是《自新大陆》的第四乐章,伦敦交响乐团气势磅礴的演奏使人振奋到极点。
音乐停了,但没有一个人讲话。
过了一会,伟健说:“这个前级功放不错,能够优美,又能够雄壮。上次那个劲爆有余,温柔不足。”
这看法跟我和太太的感觉一样。
励明拿出一张民乐唱片,说那是在德国处理母带,在日本压片的,音质很烧。我把它放进激光唱机,将遥控器递给励明。他对着唱片盒子选了一段。
录音确实很好,可是乐曲比较单调。大家不想讲扫兴的话,但心里都明白,这跟前面放的音乐根本不同一个重量级。

审美没有硬标准,人可以各有所好。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音乐。但世界上各个民族共同喜好的,是从维瓦尔第到德沃夏克的音乐传统。它的优势是开放。
就拿我们刚听过的音乐来说,写《四季》的是意大利人;写《鳟鱼》的是奥地利人;写《自新大陆》的是捷克人,而他那首有名的交响曲是在纽约创作的,不但吸收了波西米亚民间音乐的元素,还利用了美国黑人灵歌和印第安音乐的曲调。
至于,这个音乐传统里的乐器,小提琴来自意大利,小号最早出现在埃及和中国,圆号原来是法国产品,响板本来是西班牙的,发明单簧管的是德国人,辛巴龙扬琴起源于亚洲西部,定音鼓过去是阿拉伯军队阅兵和打仗用的,管弦乐团还会敲中国和尚的木鱼(在英语里叫“Chinese wood block”)。很明显,这个音乐传统兼容并包,集中全人类的智慧。
咱们的民族乐团光奏自己乡亲编的曲子,光用自己祖宗留下的家当,任人唯亲,以寡敌众,当然处于劣势。
励明说:“在家里放挺好听的,到这里就不行了。”
伟健回答:“这就是对比的厉害。一比较,优点和缺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呷了一口茶,又说:“我原来很迷邓丽君。真的,迷死了”,接着瞟了一眼红英,看到妻子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然后说:“后来转听古典音乐和歌剧。有一次再听邓丽君,觉得她的嗓音单薄,功夫也差很远,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励明觉得萝卜青菜,各有各爱,警告他说:“这话让邓丽君的粉丝听了,马上把你撕碎。”
“老天作证:我讲的没有一句假话,” 伟健表现出少见的认真。“让他们先听半个月安吉丽斯、西塞儿和慧斯特拉,再回过头去听邓丽君,很多人会佩服我先知先觉。”

太太们喜欢谈孩子。舒韵问红英的小孩在美国学得怎么样。
红英一向低调,回答说:“最近好一些。他做美国史作业,说美国不该把原子弹扔在长崎和广岛,应该扔到东京附近的山里。这可以对日本政府造成更大的心理威胁,也不会杀死那么多日本平民。老师表扬他写得好。”
舒韵有点愤怒:“为什么不能炸日本平民?南京大屠杀,日本兵杀了多少中国平民?”
我太太反驳:“日本平民跟南京大屠杀没有关系。”
舒韵硬把我扯下水:“教授,你来评评理。”
我到书房拿了一本硬皮书,出来对她们说:“我买了本美国学者的日记。其中讲到1937年8月日本全面侵华刚开始的时候,他经过东京看到的情景。我念一段给你们听:‘这个城市充满了战争的狂热。街道上都是提着灯笼、举着横幅和旗子的示威者。乐队在奏原来为日俄战争写的爱国歌曲,因为新歌还没有写出来。各种拥军组织的妇女站在人行道旁,叫每个路过的人在‘千祷带’上缝一针。带子缝够一千针,就送给一个士兵,保佑他不受伤害。’日本平民上街游行,妇女建立拥军组织,还搞保佑士兵的布带,恐怕不能说他们跟侵华战争没有关系。”
舒韵觉得有理了,望着我太太说:“你看,你看!”
为了防止客人走了以后太太拧我耳朵,我赶紧表明自己并不支持舒韵:“不过,当时日本不是一个民主国家,不管人民支持还是反对,做出战争决定的是少数统治者。”
舒韵问:“那日本平民就可以跑到街上大叫大喊,支持皇军侵略中国?”
“是的,”我回答。“因为他们叫喊跟决策无关,只是表达自己的意见。他们有言论自由。当时日本政府压制反战观点,那是错误的。但压制支持战争的言论就对吗?”
舒韵有点急了:“支持侵华的言论是错的!”
我告诉她,言行错误不等于就应该受到压制。人不能做自己没有权利做的错事,但可以犯自己有权利犯的错误。一个明显的例子是选举。选民分别支持不同的候选人,他们不可能全部都是对的,肯定有些是错的,还有可能全部都错了。但他们的选举权受法律保护,谁都不应该干涉。
其实这不是我的发明。有个美国哲学家写了一篇文章,叫《犯错误的权利》。我看了以后觉得自己的理论创造力太差了。这也是对比的可怕。现在有机会,我就拿他的观点在朋友面前卖弄一下:“既然日本人民有言论自由的权利,不管观点是对是错,都可以讲出来,公开辩论。”

励明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插了一句:“你说的是言论自由。假设当时日本是民主国家,举行全民公决,让人民决定发不发动侵略战争,那他们就有直接责任了。”
看到这么刁钻的挑战,伟健说:“这下子好玩了。”
他走去把音响关掉,然后回到沙发看热闹。
励明英雄救美,我被迫反击:“咱们就玩你那个纯粹的假设。有责任不等于就该死。打击侵略者的理由是自卫。他们打咱们,咱们不得不反抗。但打到他们不能再伤害咱们,就该停手了。这就是为什么虐待战俘是犯罪:把对手抓住了,他不能打你了,你就不该再打他。问题不在于有责任还是没责任,而在于对方会不会威胁你的安全。除了保卫自己,就不该给别人造成痛苦。这是人道主义。假设日本平民参与了决策,那也不应该把他们当做轰炸目标,因为他们不直接杀害中国人。打败日本兵,让日本投降,不再打咱们就行。这当然完全是假设。实际上,日本平民也有反战的,把他们炸死更没有道理。”
舒韵一向比丈夫直率:“他们先杀我们的平民,咱们就不能杀他们的平民?”
我回答:“侵略军杀中国平民是错的,反侵略不能干同样的错事。侵略和反侵略看上去都是打仗,其实完全不同。一个是侵犯,另一个是自卫,根本上是两回事。别人先错了,咱们不能跟着错。一个人强奸了另一个人的女儿,另一个人就应该强奸对方的女儿?”
我接过太太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说‘他们’、‘我们’的时候是以民族划界。是非有自己的界线,民族主义的荒谬是另外划一条界线。如果一件事是对的,那不管什么民族干都是对的。如果一件事是错的,不管什么民族干都是错的。那些日本妇女在街上看到大孩子欺负小孩子都会觉得不对,但看到日本军队欺负另一个民族,却发疯似地支持。这是放弃是非标准,以民族划界。美国老师表扬红英孩子的作业,就是批评自己国家往广岛、长崎扔原子弹。这是不管民族界线,坚持是非的标准。要是以民族划线,那各个国家就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永远谈不拢。”

红英对这样的争吵不感兴趣,抓住双方安静下来的机会叫道:“吃饭去,吃饭去。老公不准说理,老婆做决定。”她问我太太和舒韵:“吃什么?”
舒韵说:“去伊太郎,我带了优惠卡,可以打折。”
伟健喜欢台塑牛排(其实是喜欢那里的环境),但他太太说了丈夫没有发言权,就反问舒韵:“你不是讨厌日本人吗?怎么带头去吃日本菜?”
其实,好不好跟对不对一样,都不该以民族为界。有些人喜欢骂别人“崇洋媚外”。他们应该对着镜子看一看,从脑袋上的发型、眼镜,到身上的衣服、裤子和脚下的袜子、皮鞋,哪一件不是洋人的样式?各个民族的文化是人类的共同财富。如果有条件,却硬说要坚持民族特色,不用最好的,不吃最香的,那就傻了。
下楼之后,我突然想起,励明的民乐唱片还留在茶几上,转过头问他要不要回去拿。
他说:“先搁你们这儿吧,下次再说。”
我不知道那唱片是不是失宠了。
(责任编辑: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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