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我一生的四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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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格拉底不断地打破一个又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的时候，他的学生一定会被苏格拉底的逻辑所折服、所震撼。当孔子看到他有三千弟子、有七十二贤人的时候，他一定会感到无限的骄傲和自豪。当桑德尔上课的时候，那些听课的学生一定会被他充满睿智的个案剖析所吸引。当罗尔斯上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那些学生的掌声总是直到罗尔斯听不见为止。这掌声是对罗尔斯作为教师最大的奖励。

一个优秀的老师，或以其人格魅力载入史册，或因其思想的穿透力而名扬千古。
他们是时代的楷模，他们是时代的精华，他们因其教师而使教师职业罩上神圣的光环。我的老师，虽然他们没有上述思想家那么伟大，但他们对我的谆谆教诲仍然让学生刻骨铭心。我总会时常想起那些引我走上学术之路的老师，正是他们改变了我的生活，影响了我的一生。没有他们，我不会走上学术道路。没有他们，我的人生注定孤独。
在这些老师之中，其中四位老师对我影响最大，他们分别是魏琦老师、高放老师、杨宏禹老师和李强老师。
魏琦是我读大学的老师，他告诉我，读书、搞学问都必须具有批判怀疑的精神。1981年，我进入辽宁师范大学政治系系统学习政治理论。那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那是理想主义充满课堂的时代，那是人们总想说点什么的时代。但那也是很多老师刚从下乡回来、刚从工厂回来、刚从社会回来的时代。很多老师好长时间没有摸过书本了，一切的一切都得重新开始。老师重新读书，重新培训，用权威老师的讲稿，用权威的教材，很少有老师越雷池一步，因为他们讲的都是政治，而不是伤痕文学，也不是通过文学来讲人道主义的《人啊，人》。政治是宁左勿右的，臭老九、白专道路依旧如影随形。
作为学生，在那个时候读马恩原著，读什么信什么，不敢怀疑，不会怀疑，不知道怀疑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怀疑。就在这个时候，魏琦老师出现了。他说，作为一个学生，作为一个读书人，不批判，不怀疑，读起书来就没有味道，学习起来就没有意义，就不会有思想，就不可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把他的批判怀疑精神完全融入到对马恩原著的讲授中，他把马恩的原著讲活了。跟着魏琦老师读原著，如同是我们和老师一起同马恩对话，在对话的过程中，知识得到更新，心灵得到净化。原来权威可以挑战，原来思想可以平等，原来马恩原著也必须面对二十世纪进行解构和更新。这在八十年代初，能讲到批判怀疑，无疑具有石破天惊之感。
高放老师是我读研究生时的导师，他告诉我，学术研究要有问题意识。1987年进入黑龙江党校读研，其中有一门共运史课是请当时就受人尊敬的中国人民大学老师高放讲授的，他上课的时间很短，也就几天的时间，再后来，就是到北京培训的时候听他的讲座了。他给我们上课和给我们做讲座的时候经常对我们说，他的思想经历了敢想敢说、敢想不敢说、不敢想不敢说、敢想不会说四个阶段。敢想敢说是在反右之前，敢想不敢说是在反右之后，不敢想不敢说是文革期间，敢说不会说是在改革开放之后。
但我知道，高放老师改革开放之后一直敢想敢说。改革开放三十年，高放老师说了三十年，他不断地讲要吸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教训，吸取苏联东欧的教训，要积极推进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他近些年来，又以八十多岁的高龄站在学术第一线，主张建立法治国家，让中国政治走向现代文明。高放老师的人生可以概括为：学术是他的生活，思想是他的追求。
杨宏禹老师是我读博时的导师，他告诉我，搞学问，十句能有半句真理就不错。那个时候理想主义已经让位于世俗主义，计划经济已经彻底让位于市场经济，全民经商的时代已经到来，市场经济的海洋已经难以容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思想淡出，学术也难以找到栖身之所。在样的背景下，1994年，我进入华中师范大学读博士。
和杨老师第一次见面，杨老师淡定而坦然地对我说，博士要博，学问要深，不要当电线杆子的学者，要当金字塔式的学者。不求全是真理，但求半句真理，甚至半句真理也说不出，真理更像是搞学术的意外收获。学术人生，是淡泊名利的人生。搞学术，最怕的就是说一辈子正确的废话。读书要读经典，每一本经典都是学术人生中最好的导师。在老师的指导下，读博期间一直读精典，慢慢发现，政治学经典多，也符合我的学术兴趣和爱好，从此之后，政治学就与我形影不离了。
李强是我在北京大学作高访的导师，他告诉我说，读书与搞科研，要选择那些思想观点相对立的书去读。比如读自由主义的书，一定要看社群主义对自由主义的批判。读罗尔斯的书，一定要读哈贝马斯对罗尔斯自由主义的外部批判的书，也要读诺齐克对罗尔斯自由主义的内部批判的书，这样才能把握双方争论的焦点，这样才能使思想具有立体感和层次感。有趣的是，李强老师讲自由主义，他带的博士生写的博士论文却是反对自由主义的。有人和李强老师开玩笑说，你是搞自由主义的，你的学生为什么都批自由主义呢？李强老师总是笑而不答。掌握自由主义精髓的人有哪一个是不包容其它的思想观点呢？没有人能垄断真理，没有一种主义能囊括一切真理。思想自由、学术自由、言论自由才是自由主义之要义。
如果从1985年9月10号第一个教师节，明天的9月10号就是第28个教师节了，写此文，是对教师节的祈祷。28个教师节，28次祈祷。祈祷中国每一位老师都具有独立而自由的人格，都过着有幸福尊严的生活。祈祷每一位教师的人生，都是自由思想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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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然，1962年生，辽宁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政治学系博士生导师，网络政治研究中心主任。著有《权力制约的多维视域》。生于困难年代，在文革中长大，在改革开放后入学，在浪漫时期注入理想，在享受改革成果中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