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政局中的朝鲜抉择 —— 张成泽留给中国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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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2日，朝鲜又一次成功地令世界震惊。这一天，朝鲜第二号人物、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朝鲜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张成泽被朝鲜国家安全保卫部特别军事法庭宣判死刑立即执行。
一个看上去似乎很顺利的政权交接，转瞬酿出一场腥风血雨，其背后隐藏着何种玄机？这一切要从中朝关系的历史说起。
中国与朝鲜在1970年代初，以周恩来出访的形式，重新恢复两国关系以后（文革中曾因红卫兵批判金日成个人独裁造成两国关系的紧张），邦交进入一个新局面——从1950年代-1960年代的紧密军事同盟，逐渐演变为一个具有特殊关系的友好盟邦，军事色彩正在逐步淡化，中国对于朝鲜来说，只是冷战阵营中的亲密伙伴之一。
对于中美关系的改善，朝鲜与另一位中国的好伙伴越南反应一样，当听到基辛格秘密访华的消息时，他们都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虽然中国再三向朝鲜说明，美中的关系改善不会损害中国与朝鲜的关系，但这点始终没有得到朝方的谅解。
1980年代前后，随着政治领袖更替，中国对朝鲜的援助也在逐步减少，慢慢过渡到一种贸易关系（除了一些特殊时期的特殊援助之外）。而朝鲜也因为来自中国的援助减少，政治重心逐渐偏向前苏联，从军事、政治以及经济等多方面加强了与苏联的关系。在苏联解体前，朝鲜在苏联进行工作（伐木等）的人员有5万左右，人员的培训也首先送往苏联，同时苏联也会以先进的军事技术与武器装备援助朝鲜。在汉城奥运会前后，朝鲜与韩国在军事实力、经济实力等方面，基本上保持了一种平衡对峙状态。
当苏东波（编者注：指苏联解体及东欧裂变）发生以后，世界政治格局发生了惊人的改变，苏联与东欧的对朝援助突然被终止，作为靠山的华沙条约集团瓦解，朝鲜真的成了一个无助的世界孤儿。
其实在1980年代后期，冷战体制瓦解前后，据传闻，中国领导人曾经向朝鲜领导人提出一个建议，朝鲜与韩国的相互承认，同时当时东欧国家与西欧国家也是对朝鲜，韩国双重承认，这样可以增加朝鲜对外的联系。因为多种原因，这个建议并没有实现。但东欧国家后来都渐渐承认了韩国，并且与韩国建立起正式外交关系。而经过多年的谈判，中国最终也承认了韩国并与之正式建交。据当时访问朝鲜的中国特使回忆，这时朝鲜已经感到了一种外交的孤立感，所以对中国方面的举动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应。
在世界各国对韩外交成果显著的大背景下，美国开始发力要求朝鲜停止核活动（当时美国已经掌握了朝鲜核试验的证据），并采用军事威胁与外交手段向朝鲜施加压力。在关键时刻，金日成与卡特谈判成功，朝鲜安然度过了一场空前危机，可是不久后金日成突然去世，金正日登上政权的最高位，同时朝鲜也遭受了空前自然灾害，这段时期被朝鲜称为“艰难的行军”时期。
为了摆脱外交困局，朝鲜同意举行由中国方面提议的六方会谈，也就是讨论朝鲜的核活动问题的地区国际会议（与之后的伊朗核会谈有相似之处）。本来朝鲜并不同意日本参加，但考虑到停止核试验以后的经济支援等因素，最后六方会议的框架就固定下来。从这个时候起，中国也增加了对朝鲜的经济支援，包括俄罗斯停止向朝鲜供给的石油等物资，这样的行为也被外界解读为中国增加对朝鲜影响力的方式。这样的努力也被美国所接受，于是，中国实际上成为了朝鲜与美国之间的斡旋人。
但是金正日从一开始就并不愿意通过六方会谈解决核问题，一直想踢开中国直接与美国谈判，以便直接获得美国给予的安全保证。克林顿时代，在中国的调解下，美国同意在六方会谈框架下，朝鲜可以与美国直接对话，这就是朝美日内瓦秘密会谈的缘由。而这个会谈结果，也是被美国共和党诟病最多的克林顿外交成果之一，因为朝鲜并没有遵守会谈决议。而且，这个结果也导致朝鲜被小布什政权正式列为世界上最邪恶的四个国家之一，并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而美国也不再直接与朝鲜谈判，同时加紧了对朝鲜的经济封锁。
与此同时，在国际社会对朝鲜压力日趋加大的背景下，中国一直在劝朝鲜逐步开放。当金正日服丧三年以后访问中国时，中方为他准备了很多与经济特区有关的参观活动，期望朝鲜能逐步走中国式的改革开放道路。虽然金正日对于中国的经济特区很感兴趣，但实际上朝鲜内部对中国模式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
金正日虽然坐稳了20年储位，但要想正式“继承大统”，还是需要有军方的支持，这时，游击队世代的吴振宇大将就是为金正日保驾护航的最大护法者。与此同时，军方也期望他对这种支持有一定的回报，这就是朝鲜“先军政治”（见文末注解1）思想的树立，在朝鲜最优先的就是军队，甚至在经济危机时，军队也可以建立自己的外汇机构通过黑市搞到外汇。所以，军方的势力从这时开始就绑架了朝鲜第二代领导人。
为了强化“先军政治”的理念，军方还积极进行核试验及运载火箭的实验。虽然朝鲜内部曾经有过几次关于建立经济开发区的讨论，却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设想，同时金正日自身也对改革开放的行为有所保留，认为过快开放会造成朝鲜的崩溃。只是在朝鲜经济货币改革的失败以后，才最后决定顺应韩国的“太阳政策”（见文末注解1），建立开城经济开发区，并开放金刚山的旅游，以便为军方获得更多的外汇。
来自中国的积极鼓励，也使朝鲜内部逐渐把改革开放确立为发展方向，在1997年前后，朝鲜内部就在研究这个课题，到2007年前后，朝鲜国内状况让这个议题变得更迫切。而中国方面也在有意识地对朝鲜内部具有开放意识的官员给予支持，这些官员中，就有被称为“朝鲜邓小平”的张成泽。
中国希望朝鲜能够逐步改革开放，在东亚政局中对日本的抬头形成一种侧面的牵制，这也将是对中国崛起的一种助力。当金正日去世以后，中国的这个布局更加明显。
朝鲜军方的强行核试验与运载火箭试验的行为，使得西方各国认为，中国已无法控制朝鲜军方的暴走表现。而面对美国“对朝鲜施加更大压力”的要求，中国对朝鲜军方无能为力，只有通过加强与朝鲜国内开放势力的联系，以牵制军方的行动，于是就有了张成泽的访华行动，对此，中国方面也给予高规格的接待。

（2012年8月13日，张成泽抵达北京，对中国进行访问。图片来源：国际在线）
这一动向引起了朝鲜军方的强烈不满，这种不满，一方面是出于对于张成泽完全掌握朝鲜经济的不满，还有新领导人对于身在中国的金正男（见文末注解3）的担心，最终朝鲜作出了抉择，逮捕了张成泽，并拒绝中国方面的说情，对其判处死刑并马上执行。随后，朝方公开了张成泽所谓的罪行，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公开了矛盾，表明朝鲜将不会按照中国提出的道路走下去，而是将会更加强硬、更加孤立地出现在东亚舞台，而遭受挫折的中国将会如何面对金正恩的强硬举措，是继续耐心引导，还是挥出制裁之拳？这将决定东亚政治格局的走向。
（责任编辑：贾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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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先军政治（朝鲜语：? ? ??，原官方英译：Army-first Policy，2002年后官方英译：Sungun Policy）是1995年1月1日金正日视察蟠松哨所时提出的。简单说，就是一切以军事工作为先，一切以军事工作为重，即“没有糖果可以活下去，没有子弹就不能生存。”
注2：太阳政策：日语说法，汉语译为阳光政策。这一政策主要内容是韩国前总统金大中在就职演说中在对朝关系中所提出的和平共处等3大原则：1.没有并吞的意图；2.不准许军事挑衅；3.追求和平共存。2010年11月18日，韩国政府报告称，阳光政策实际上归于失败。
注3：金正男为金正日长子，童年在苏联度过，青年时期曾留学瑞士、日本和俄国，在其三弟金正恩继位后，一直身居海外。近期有韩国媒体散播传言，称金正男身在北京，但并无实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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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本隆则
桥本隆则，在日华人，博士学历，现居日本大阪。主攻国际关系，《联合早报》撰稿人，日本朝日放送特约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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